编者按：2025年6月15日-16日，由西安市大慈恩寺、复旦大学哲学学院、西北大学玄奘研究院主办的“玄奘与文明交流互鉴”学术研讨会在西安举行。在历史的长河中，玄奘法师以其非凡的勇气和智慧，九死一生，西行求法，为佛教在中国的传播与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，玄奘西行也成为了中华文明与域外文明交流互鉴的光辉典范。西北大学中国思想文化研究所教授、博导张茂泽在研讨会上发表了《文明互鉴数千年 中国学到了什么？》的主题演讲，凤凰网佛教文化编发全文如下：

西北大学中国思想文化研究所教授、博导张茂泽发表主题演讲

从炎黄时代算起，中华文明史5000多年。中国疆域辽阔，各地气候、地理、出产、风俗多有不同，是以有南北、东西之别。各省区文化互相影响，逐步融合，中华文化才产生形成，不断发展。同时，中国和外来文化也互相影响，文明互鉴，丰富了中华文化和世界文化内容。国内各地文化相互影响，和中外文化相互影响，构成了中国史上文明互鉴的两翼。这里谈谈中外文化互鉴史，中国学到了什么这个问题，以便为新时代我们学习、借鉴外来文化提供历史启迪。

新时代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，文明互鉴更加重要

当然，文明互鉴几千年，这也是个历史过程。中国古代、近代的文明互鉴，和新时代的文明互鉴，并不完全相同。至少，我们现在的文明互鉴可以获得科学认识、科学规划的支持，还可以得到政府权力的加持，甚至还可以获得全球化、世界市场、联合国、世界区域组织等的呼应襄助。古代文明互鉴，要取得明显成效，动辄数百年。而且，大多是民众个人或少数人的自发行为，如风吹草动，慢慢熏习感染，时间长，效率低，不一定学到的都是精华。比如，玄奘西行，赴印度求佛法，直到归国，花了十七年，将许多时间还花费在走路上。可以简单计算一下。玄奘西行50000里，假设每天走20公里，则要花近3年半的时间。今天看来，大部分时间都花在路上，实际上造成了不必要的浪费；交通不便，也阻碍了文明交往。现在要进行文明互鉴，交通、社会历史条件都大不一样了。比起古代来，现在进行文明互鉴，借助网络和发达的交通信息传播快，交往交流频繁，花费世间少，一定是时间短，效率高，学到的还大多是精华，纠错也快。可以想象，新时代文明互鉴，对于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，可以发挥比历史上更多更大的作用。就看我们今人用心如何。所以，我们应该比古人，比前辈，更加重视研究文明互鉴及其发展规律，助力新时代中华文明建设。

汲取文明互鉴的历史经验或教训，思想文化互鉴是重点

中华文明起源时期，中外文化交流问题，学界争议较大。这里从略。商朝时期，青铜器铸造工艺先进，中国中原地区是不是受到中亚西亚地区影响，墨子的宗教色彩、科技色彩的来源，是不是欧洲？这些问题，当时学界也有猜测。中国人种西来说、中国文化西来说，在历史上、现实中，或都听见过。反驳的意见也不时出现。由于这各时期中外文明互鉴材料不多，迄今没有定论。我对此也没有新见，是以略而不言。

我这里着重谈汉代以后的文明互鉴。同时，我国古代四大发明，以及丝绸、瓷器等出口世界，甚至影响欧洲历史发展，中亚、西亚等地出产，如马匹、农作物等影响中国，这些物质文明互鉴，非常重要，但只要对外开放，民间自会学习借鉴，也没有多少历史经验可供汲取。有必要关注思想文化上的文明互鉴，及其对我国的影响，即我们借助文明互鉴，究竟学习到哪些思想文化内容。

思想文化互鉴，佛学、西学传入中国并中国化，是中国历史上影响较大而且深远的两个典型案例

汉代以后，思想文化上的中外文明互鉴，主要有两大事件：一是佛教传入中国及其中国化，中国佛学不断发展壮大，成为中华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。二是唐代开始，就受西学影响，近现代达到高峰。西方哲学、科学、技术、政治、经济等，广泛影响中国近现代历史发展。有人甚至将西学传入中国，以及中国化，视为中国近代史的主线。这种欧洲中心论影响下的全盘西化历史观，不符合实际，也不正确。因为西学传入中国并中国化，只是中国文化现代化的一个部分，即中国人，中华民族学习西学，化西学为国学的一个方面。在中外文明互鉴中，中华文化、中华民族的主体地位，是不可忽视、更不能抹杀的。

佛学给国人提供了“空”观意识和中道思维

佛学“空”观对中华文明的理论意义，在于给国人一种空有而且非空非有的世界观、空灵的人生观、空境的价值观。对国人观念中的经验实在、世俗追求、功利执着，是一种彻底的批判和否定、完全的解放和超越。如果说，儒家努力追求实现社会人生理想，假设遭遇挫折、失败，也坚持，不放弃，即使屡败屡战，也无不可。积极参与，认真做事，是儒家心态；坚持到底，不成功，便成仁，是儒家信念。那么，道家道教则提出虚静观念，要求人们自然无为、清静自正，用以对付客观存在的有无相生、祸福相依规律，以安慰失败者，警醒成功人，要顺其自然，冷静旁观，站得远，看得开，不要太在意。印度传入的佛家，则给中国学术思想开辟了缘起性空、涅槃寂灭的新境界；并以此启迪人们，对成败利钝，不要执着，要站得高远，就像那孙悟空，身在天地外，不在五行中，对现实一切，都看得淡，放得下。对认识、情感、价值，固然视之为空；即使万物因果，轮回报应，也以空观之。空观乃是以放得下的心态旁观风起云散，斗转星移，心身皆无，物我俱泯。

佛道皆有旁观心态，批判视角，其疏离现实、批判世俗的风格非常明显。有学者认为中国古人太世俗，缺乏超越观念，这是不准确的。先秦汉唐儒家缺乏超越观念，可以承认。道家道德，对于儒家仁义，何尝不是自然本原的超越？佛教进入，特别是中国化完成，佛性、真如、圆融等本体论观念，何尝不是对儒道根源论、宗法思想等的超越？在佛教思想支持下，宋明理学才可能建立，气、理、心本体论，才能连绵不断。宋元明清间，天人合一，体用合一，主客合一，成为三教共尊的形而上学思路。国人的超越性是具备的。

佛学的体用合一，中道思维，是朴素的辩证思维形式，可谓佛学的精髓；宋儒稍加改造，便成为宋明理学的基本思路。这些也都是中华民族中道思维的重要组成部分，值得大力研究和发掘。

西学给国人精准意识

西方哲学，尤其是其中的逻辑分析，冯友兰视为中国哲学的点金术，我很赞同这一看法。逻辑分析是西方哲学的精髓，是其优秀内容，应该大力学习，并普及推广。逻辑分析中的逻辑，有形式逻辑、先验逻辑、辩证逻辑。三段论是形式逻辑，追问何以可能的逻辑前提、依据，是先验逻辑，研究世界的总规律，而不只是认识、表达的规律，是辩证逻辑。我们现在研究生、学者们的学术论文、专著的思路、写作，完全是归纳、演绎等逻辑分析方法的学习和应用。

西方科学技术，五四新文化运动称之为“赛先生”，我认为这也是西学中的精华。近现代中国人大力学习引进西方科技，已经取得巨大而显著的成效。实际上，近现代中国现代化的历史，在科技方面，就是学习引进西方科学技术，而后产生中华民族科学技术，并不断自立自强，发展壮大，甚至逐步领先世界的历史。我们现在领先世界的制造业，如华为手机、人工智能、无人机、军工生产等等，有些甚至领先世界，无不是学习西方科技而后中国化的产物。

一条经验和一点教训

学习外来先进文化，尤其是思想文化，有哪些经验和教训呢？

最重要的经验，就是学习汲取外来先进文化，要虚心学习，虚怀承受，原文翻译引进，原原本本接受，原滋原味品尝，然后洋为中用。那种没有如实准确理解外来文化，就加以评判或否定，不免浅薄虚妄。那种学习引进外来先进文化，得一半失一半，甚至取其糟粕而弃其精华，这种社会乱象，我们是常常见到的。这些问题之所以出现，还是因为我们文化修养不高，学习汲取外来文化的主体性没有挺立，是以在学习、实践中，无主体，无标准，无底线，无目的，结果，不陷于全盘西化泥淖，就走向闭关锁国死胡同。

所以，学习外来先进文化，我认为最重要的教训，就是闭关锁国，闭目塞听。显著也有个别人，完全不承认近现代学习引进外来先进文化的历史成就，完全不学习外国先进文化，关起门来，自娱自乐，这肯定不行。

文明互鉴，前提条件至少有三：一是有不同文明存在。只有一种文明，怎能互鉴？只有一种声音，这怎能叫音乐？和而不同的文化格局，才是文明互鉴的前提条件。二是这些不同文明要外传而相遇。一种文明关起门来自嗨，不外传，不学习，生命力怎能顽强？三是相遇的文明双方，要有虚心态度，尊重对方，客观了解对方，承认对方有我所不及者，而兴起学习仿效之心，然后才有见贤思齐的学习行为。健全的文明互鉴，实际上是文明双方都尊重对方，虚心学习对方的产物。我认为，随着我国进入经济社会大发展时期，全面对外开放，应当提上议事日程。唐太宗那种天下一家，华夷一家观念，是值得我们认真学习借鉴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