标题:吴言生:华严帝网印禅心——论《华严经》、华严宗对禅思禅诗的影响 内容: 在浩如烟海的佛教经典中,《华严经》素有众经之王的盛誉,它体系雄阔,义海赡博,气势恢宏,妙喻纷呈,机语隽发,在此基础上形成的华严宗,建构起四法界、十玄无碍、六相圆融等体系,对禅宗思想、禅宗机锋公案、禅悟思维,禅宗诗歌产生了极其深刻的影响。 具体探讨《华严经》、华严宗的禅悟内涵对禅思禅诗的影响,是一个崭新而重要的课题。 华严禅思的根本特征是圆融,表达圆融妙喻的是《华严经》中奇妙的帝释天之网。 它取材于印度神话,说天神帝释天宫殿装饰的珠网上,缀联着无数宝珠,每颗宝珠都映现出其他珠影,并能映现出其他宝珠内所含摄的无数珠影。 珠珠相含,影影相摄,重叠不尽,映现出无穷无尽的法界,呈显出博大圆融的绚丽景观。 圆融是华严的至境,也是禅的至境。 表达圆融境的禅诗,彰显出帝网交光、重重无尽、圆融谐和的美感特质。 一、《华严经》、华严宗的禅悟特质华严思维,是大乘圆教的悟性思维,蕴含着丰富的禅悟因子,潜蕴着丰厚的禅悟内涵,主要表现为梦幻泡影的大乘空观、消解分别的圆融观念、绝言离相的禅定智慧,奠定了华严宗理事无理现、事事无碍观的基础,影响了禅思禅诗对理事圆融、事事圆融、现量直观境的体证。 以《华严经》作为宗经,对《华严经》进行研究、持受、弘扬的华严宗,在汲取《华严》禅悟内涵的基础上,将圆融境界予以特别强调,并集中体现于事事无碍、十玄无碍、六相圆融等禅悟思维中。 华严初祖杜顺立法界观,(注:参宗密:《注华严法界观门》,大正藏第45册。 )提出真空观、理事无碍观、周遍含容观等重要命题,其中以周遍含容观最能彰显华严的禅悟特色。 周遍指遍于一切色非色处,含容指包容无外,无一法能超出于虚空界。 事事能遍能摄,交参自在,一多无碍,大小相容。 澄观大师在法界观的基础上,创立了四法界之说,(注:参澄观:《华严法界玄镜》,卷1,大正藏第45册。 )即事法界、理法界、理事无碍法界、事事无碍法界。 事事无碍法界相当于周遍含容观,谓世间万事万物是同一理体的随缘显现,故在本体上相同,相入相即,圆融无碍,重重无尽。 这是华严的最高境界。 为表示事事无碍法界之相,华严宗设立了十玄无碍说。 法藏的新十玄(注:参法藏:《华严经探玄记》,大正藏第35册。 )立同时具足相应、广狭自在无碍、一多相容不同、诸法相即自在、秘密隐显俱成、微细相容安立、因陀罗网境界、托事显法生解、十世隔法异成、主伴圆明具德等十门,从各个角度强调圆融,以证成一切缘起之法相入相即、圆融无碍,谓万物之间的关系,是相即(不离、不二,相互依存)和相入(在相互独立前提下的相互包含)的关系,华严宗人还用六相无碍理论来阐明全体与部分、同一与差异、生成与坏灭的无尽缘起关系,(注:参法藏:《华严金师子章》,大正藏第45册。 )认为万物都具足总别、同异、成坏六种相,无差别与差别、整体与部分自在相即、圆融无碍。 最能体现华严宗特色的是以周遍含容观、事事无碍法界、十玄无碍、六相圆融为内核的现象圆融论,(注:参方立天:《华严宗的现象圆融论》,《文史哲》1998年第5期。 )它将人类精神、审美感悟提升到圆融互摄、恢宏雄阔、重重无尽、圆美谐和的境域。 《华严经》素有经中之王的美誉,体系恢闳,是一个伟大的诗意系统,有着诗意幻想奔放驰骋,它的一切叙述都是象征譬喻,是由隐喻的、诗的、象征的语言所形成的精神意境。 (注:方东美:《华严宗哲学》,上册第230页,〔台〕黎明文化公司1981年版。 )《华严》偈语巧比妙譬,琳琅满目,禅宗击节《华严》万偈,祖颂千秋,俱烂漫而有文,悉精纯而靡杂! 并将《华严经》作为禅宗诗偈创的范本。 (注:法眼:《宗门十规论》,续藏第110册。 )禅宗在充分汲取华严菁华的基础上,以孤峭万仞、棒喝截流的方式,将华严经院哲学式的气氛清除殆尽,对华严宗旨进行创造性的转化,使禅思诗情得到摩荡升华。 华严诗学象征的目的,在于把一切万有的差别、对立性、矛盾性等等多元的世界,都综合贯串起来,成为一个广大和谐的体系。 广大和谐的圆融观念,影响到禅思禅诗的根本特征。 禅宗通过对华严菁华的创造性汲取、转换,使禅诗呈显出圆融无碍、帝网交光的美感特质。 二、禅诗的时空圆融境现象圆融是华严的极致,而在所有现象中,最有代表性是时间与空间。 华严强调时间的圆融,在双向的涵容互摄中,过现未的对峙都被廓除:过去一切劫,安置未来今。 未来现在劫,回置过去世(《华严经》卷59)。 对个中三昧,禅宗有深切的体悟。 僧问志端:如何是禅师? 志端答:今年旱去年(《景德传灯录》卷22)。 现在被回置到了过去,时间的单向流向变成了双向互摄:击水鱼头痛,穿林宿鸟惊。 黄昏不击鼓,日午打三更。 (注:宋普济著:《五灯会元》,卷12,中华书局1984年版。 下引简称《五》。 )黄昏鸡报晓,半夜日头明。 惊起雪狮子,瞠开红眼睛(《五》卷16)按照华严宗旨,鱼水林鸟浑然一体,因此击水穿林,鱼痛鸟惊。 更鼓本来应当夜间(黄昏)敲击,可偏偏在日午之时,响起了报道三更的鼓声! 鸡声在黄昏之时叫起,报道早晨的到来。 半夜太阳出来,把大地映得通明。 惊起了白雪做成的狮子,瞪开了红红的眼睛! 不但时间互摄,而且万物都处在同时具足相应的关系之中。 黄昏与清晨、半夜与正午、白雪与红日都处在帝网无尽的缘起互摄之中。 鸡鸣、日出、狮惊、睛瞠,构成了一幅幅生趣盎然的画面。 《华严经》时间圆融观念的另一个重点是一念万年的观念:无量劫一念,一念无量劫(晋经卷43)。 将时间的长短打成一片。 禅宗对此有极其透彻的体证。 清远《延促自尔》诗云:春日春山里,春事尽皆春。 春光照春水,春气结春云。 春客春情动,春诗春更新。 唯有识春人,万劫元一春。 (注:宋颐藏主集:《古尊宿语录》,中华书局1994年版。 下引简称《古》。 )此诗叠用春字,表达了作者时时处处春意满怀的法喜。 之所以有这样的春情春怀,是因为他有一颗识春的心,春在亘古如斯的花开花落,沧海桑田;春在刹那变灭的草际烟光,花底禽啭。 祖秀的禅诗则兼括了时间圆融的三际回互与一念万年两重意蕴:枯木岩前夜放华,铁牛依旧卧烟沙。 侬家鞭影重拈出,一念回心便到家。 (《五》卷18)枯木绽花,是柘萎与新生的互摄;夜晚开花,是夜晚与白昼的互摄;铁牛卧烟沙,是无情与有情的互摄;一念到家,是一念与旷劫的互摄在剿绝思量的禅境中,蕴含着华严圆融的至妙境。 华严圆融将大小之相予以彻底破除,呈现出毛端纳世界、大小相安处的超悟境界,且特别强调被一微尘、一毛孔、一毛端所摄入事物的原真性,这成为华严最富特色的空间观念:一一毛孔中,亿刹不思议。 种种相庄严,未曾有近隘(《华严经》卷10)。 广狭无碍,相即自在。 一微尘、一毛孔之中,有无数大海、亿万佛刹,以及须弥铁围所组成的莲花藏世界。 不论是大海、佛刹、须弥、众生,容于一微尘、一毛孔时,都不失其本来相,丝毫没有压迫狭隘之感。 这种空间圆融观对禅宗影响尤巨,对一花一世界的圆融境,禅僧颂道:平等观诸子,家门不二开。 客程无是处,浪迹总归来。 法宝名如意,禅朋号善财。 共游华藏界,寰宇一尘埃(《古》卷45《不二》)。 诗意谓佛陀对众生一视同仁,呼唤流浪者早日归来。 只要泯除了相对观念,体证到圆融之境,就能够进不二门,踏故乡土。 起心分别,逐物迷己,人生便漂泊无依,漂泊的心渴望回到精神故里,当游子回到故乡时,恍如善财童子进入了弥勒楼阁,看到的是珠网交辉的庄严绚烂图景。 当他进入了珠光迭映的一真法界后,便体证到寰宇收摄于一尘的圆融禅趣。 按照华严诸法互具的宗旨,时间与空间互融互摄,时间上没有过现,空间上没有彼此,无边刹境,自他不隔于毫端;十世古今,始终不离于当念,(注:李通玄:《新华严经论》,卷1,大正藏第36册。 )熔成了华严时空一如境。 把宇宙当作一个由时间度加上三维空间的四度时空连续区,是现代相对论宇宙观的基础。 要客观地了解宇宙,时空二者便不可分开。 一切时间的量度,其实是空间的量度。 禅者对时空的认识是因物故有时,离物何有时:时间因事物之存变而引起,离开某物之存在来想像时间不合于真相。 唯有时空一体时,一切法的真相才显现出来:如见花开,知是芳春;茂盛结果,知是朱夏,凋落为秋,收藏为冬,皆因于物知四时也(《宗镜录》卷28)。 时空一如,通过对时间现境化的充分体证,小我融入大我,融入宇宙生命本身,于是,个体生命和宇宙生命成为一体,一朝风月涵摄了万古长空,电光石火包容着亘古旷劫,对时间的焦虑遂得以克服,时间被空间化、境遇化,对时间的恐惧最终消融于自然、消落于空间的纯粹经验世界中。 对时间境遇化的体证,形成了禅宗的特殊的生命观。 寒山子诗云:欲识生死譬,且将冰水比。 水结即成冰,冰消返成水。 已死必应生,出生还复死。 冰水不相伤,生死还双美。 全冰是水,全水是冰。 全生是死,全死是生。 诗中既有时间的互摄,又有空间的互摄,更有时空的交融。 正是基于这样的生命观,禅宗在表达生命向何处去时,便充满了生机圆趣:生命如青山泻翠,似皓月流辉,是杨柳扶风,是聚沫拥浪,是归海的水,是回山的云微小与博大,黯淡与光明,浮沤与江水,短暂与永恒,个体与族类,自然与人生,都涵容互摄,织成了珠光交映重重无尽的华严帝网。 在这里,有的只是生命大圆满,境界的大圆融,和由之产生的无上法喜。 三、禅诗的理事圆融境理事无碍是华严要旨。 禅宗对理事的体证,深受华严影响。 《永嘉集》立事理不二门,自石头希迁开始,禅宗把理事无碍观说作为构造禅法体系的理论基础,作为指导参禅实践的原则。 希迁《参同契》说:灵源明皎洁,枝派暗流注。 执事元是迷,契理亦非悟。 门门一切境,回互不回互。 回而更相涉,不尔依位住。 灵源是明洁的心体,枝派是由真心所派生的千差万别的事物。 执着于事不见其理是迷惑的表现,抛弃事而只追求契合于理也非悟。 事不离理,理不离事,希迁吸收华严理事无碍思想论述理事关系,吸收事事无碍思想论述事与事的关系,认为一切事物(门门一切境)间的相互关系,无非回互(互摄性)和不回互(独立性)两种。 沩仰宗禅学思想的中心是理事不二,法眼宗对理事关系也非常重视,将华严理事无碍观作为禅门的宗旨。 在这种背景下,作为禅悟载体的禅诗,运用了大量鲜明可感的艺术形象,表达深透的理性思辨。 《华严经》中形容理事关系曾有水月之喻:譬如净满月,普现一切水。 影像虽无量,本月未曾二(晋经卷14)。 在玄觉《证道歌》中,这则比喻被提炼为形象精譬的诗句,成为表达华严与禅之理事圆融境的名言:一性圆通一切性,一法遍含一切法。 一月普现一切水,一切水月一月摄。 五家七宗中,曹洞宗对理事关系尤为注重,并将理事无碍作为宗风,其偏正回互、君臣五位理论,远绍华严,近继《参同契》以禅诗的形式进行形象的表征。 在曹洞五位禅法体系中,正指本体、平等、绝对、真如等,偏指事相、差别、相对、生灭等。 正偏回互,组成五种不同的阶位,是为正偏五位。 正相当于理法界,是本体界;偏相当于事法界,属现象界。 曹洞宗认为把两者分开来看,都是孤立的存在。 只有理应众缘(事),众缘应理,达到理事圆融(兼带)的认识,才合乎真宗大道。 由此出发,曹洞宗禅的禅诗象喻系统,由相应的两大意象序列组成,一是皓月、寒岩、青山、流水、岩谷、孤峰顶上之类的本体意象序列,一是轻烟、薄雾、白云、波浪、市廛、十字街头之类的事相意象序列。 曹洞宗的各种五位,都是两大意象的不同回互关系。 理事回互构成了曹洞宗禅诗触目菩提、能所双遣的美感特质。 (注:参吴言生:《曹洞宗禅诗研究》,《陕西师范大学学报》1999年第1期。 )克文禅师的《法界三观六颂》(《古》卷45)组诗,前二首分咏真空观、理事无碍观,呈现出禅者对理事圆融境的通灵体证。 诗云:色空无碍,如意自在,万象森罗,影现中外。 出没去来,此土他界。 心印廓然,融通广大。 理事无碍,如意自在,倒把须弥,卓向纤芥。 清净法身,圆满土块。 一点镜灯,十方海会。 法界三观即真空观、理事无碍观和周遍含容观。 真空观是理事无碍观的基础,故第一首吟咏真空,不执妄有。 诗意谓幻有不碍真空,虽则万象森罗,禅者却能洞知其如影像般虚幻不实,湛然真心不为扰动,故能来去自如,展开现象界的生活;第二首吟咏理事无碍观,以须弥纳芥象征理体与事相的融合,以土块譬喻法身,揭示在形而下的事中,涵蕴着形而上的理。 理事一如,方为圆满清净。 并以镜灯互照重重影现之譬,象征理体对事相的涵摄,以及事相的当下即是理体。 唐宋禅人都或多或少、或明或暗、或深或浅地汲取、弘扬了华严思想,在禅僧中,圆悟克勤受华严的影响颇深,其思想殊多与华严相通处,华严四法界、六相圆融、一多相摄等,克勤都曾在著作中引述。 他与张商英论华严宗旨时指出,不但事法界、理法界未达到禅的境界,即使是理事无碍法界,仍未是极则之论,只有上升到事事无碍法界始可说禅。 克勤在回答学人什么是四法界时说:a. 理法界不动一丝毫。 b. 事法界纵横十字。 c. 理事无碍法界铜头铁额,铁额铜头。 d事事无碍法界重重无有尽, 处处现真身(《圆悟录》卷10)。 木村清孝认为这四种譬喻象征着:a. 真理世界极为寂静。 b. 现实的事实世界充满活力。 c. 真理与事象间的关系坚实不变。 d. 无边际的缘起世界是真实的、有生气的,由此断定克勤发现唯有最后的事事无碍法界才与禅界有同一性。 (注:《圆悟克勤的禅和华严教理》,见杨曾文编:《中日佛教学术会议论文集》(1985~1995),第286页,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会1997年版。 )可见至事事无碍法界始可说禅是克勤的一贯主张。 华严理事无碍境固然周密微妙,从中国传统哲学的发展过程来看,它还没有超出体用论的范畴。 在理事无碍基础上的进一步发展,便是代表华严极致的事事无碍论,即现象圆融论。 在华严宗与禅宗对理事无碍超越法界进入事事无碍法界的同时,禅诗也由表征理事无碍境升华到表征事事圆融境。 四、禅诗的事事圆融境禅诗的事事圆融境,表现为以华严周遍含容观、十玄无碍、六相圆融等吟咏,以及受华严事事无碍观影响而形成的事事圆融境。 克文《法界三观六颂》第三、四、五首咏周遍含容观,即事事无碍观,这是组诗的重心:事事无碍,如意自在。 不动道场,十方世界。 东涌西没,千差万怪。 火里蝍蟟,吞却螃蟹。 事事无碍,如意自在。 手把猪头,口诵净戒。 趁出淫坊,未还酒债。 十字街头,解开布袋。 事事无碍,如意自然,拈起一毛,重重法界。 一念遍入,无边刹海。 只在目前,或显或晦。 三诗吟咏事理无碍法界,化用了华严妙理。 不动道场,十方世界是华严去来一如之境;火里蝍蟟,吞却螃蟹是华严毛端容国土、海水入毛孔之境;十字街头,解开布袋是华严不离生死得涅槃之境;拈起一毛,重重法界、只在目前,或显或晦是华严一即一切、隐显俱成之境。 克勤对组诗的第四首情有独钟,在与张商英谈论华严要旨时曾全文引述。 这是因为它将事事无碍表达得淋漓尽致。 按照华严宗旨,本体由现象呈现,现象与现象之间均为本体之呈现而可相互呈现,不必于现象界之外寻求超现象的世界。 不必离现象求本体,不必离个别求一般。 这就打通了众生界与佛界、现象与本体、个别与一般的隔绝,而达到圆融无碍。 克文此诗所表现的,系现象的当体就是本体的悟境,其中十字两句喻五代的布袋和尚契此。 契此被当时的人看作是弥勒佛的化身,他的一切疯颠行为都被认为是彻悟,也是拯救世人的表现。 智通禅师吟咏《法界观》的诗也颇有慧心。 智通因看《法界观》,顿有省悟,作偈示悟:浩浩尘中体一如,纵横交互印毗卢。 全波是水波非水,全水成波水自殊。 (《五》卷18)在红尘滚滚万象森罗的大千世界里,有情与无情、个体与族类、高峻与深幽、光明与黑暗,都是同时具足相应的缘起大法,共同织成了帝网宝珠,纵横交错互涵互摄。 它们都在光华溢目的毗卢遮那佛照耀之清纯澄澈,显现出一真法界的庄严绚丽图景。 这些缘起的诸法,既有全波是水、全水成波的一面,又有波非水、水非波的一面。 缘此,宇宙万象,互为缘起,又各住自位,呈显出千奇百状的生命样态,自在自为地嬗演着大化的迁变纷纭、起灭不缀、看朱成碧。 华严事事无碍圆融境消解了一切对立,汇百川河海为一味,熔瓶盘钗钏为一金,是撞破乾坤共一家的圆融境。 但禅宗对华严圆融境并不是机械运用,而是创造性地转化,否则,禅也就失却了所以为禅的慧目了。 禅宗不但对华严理事无碍进行超越,对华严事事无碍也进行超越。 克勤以为因陀罗网的法界观,还不是极则之谈,主张连事事无碍的念头都要消泯掉。 因为从禅的终极观点而言,四法界、六相义等都只是名相概念,只是说明上的方便而已。 并且禅宗不但对理事无碍、事事无碍进行超越,甚至于对禅的本身也进行着超越,且超越而没有超越之念:文殊普贤谈理事,临济德山行棒喝。 东禅一觉到天明,偏爱风从凉处发(《五》卷20)不论理事无碍、事事无碍,还是临济喝、德山棒,在饥餐困眠、秋到风凉的自在自为中,都脱落无痕。 投子义青指出,作为一真法界体现的世界万有,处于大小无碍,长短互摄的圆融无尽状态,但纵是如此,还只悟得佛边事,还须知有七佛外消息,禅者应当停止外求,返观自心,自证自悟。 (注:《投子义青语录》,续藏经第2编第29套。 )克勤也指出,即使证得了一尘中含一切境界的圆融境,仍须百尺竿头更进一步。 因为虽到了事事无碍法界才与禅有相通处,但如有一事事无碍的观念存在,仍然与禅悟相悖。 禅的特点之一是金刚般若式的随说随扫,(注:参吴言生:《金刚经对禅思禅诗的影响》,〔台北〕《中国佛学》1999年春季号。 )因此克文在《法界三观六颂》组诗的第六首中,将前五诗所表征的法界三观、四法界等华严圆融观念进一步超越:事事不知,空色谁会? 理事既休,铁船下海。 石火电光,咄哉不快。 横按莫邪,魔军胆碎! 禅者对法界三观的超越,显示了超越再超越的境界提升过程。 它扬弃了真空观(空色谁会)、理事无碍观(理事既休)、周遍含容观(事事不知),显示了疾于电光石火的禅机,是言亡虑绝的悟境。 而这言亡虑绝的悟境,正是通向禅悟现量境的无门之门。 五、禅诗的现量直观境现量境是原真的、即时呈显的未经逻辑理性干预的境界,它不依文字,不著世间,不取诸法,不起分别,不染著世事,不分别境界,于诸法智,但应安住,不应称量(《华严经》卷43)。 不可用比量来推知揣度,是现量境的根本特点。 现量虽然不可表达,但显教弘禅,又不得不表达,因此,禅诗采取了以羚羊挂角无迹可求的意境来表达。 这种表达方式,往往是一幅自然景观。 僧问云门:如何是尘尘三昧? 云门云:钵里饭桶里水(《碧岩录》第50则)。 尘尘指客观的一事一物,三昧是指将心定于一处的状态。 本则公案拈出《华严经? 贤首品》一微尘中入三昧,成就一切微尘定。 而彼微尘亦不增,于一普现难思刹之语,名为尘尘三昧,意为虽一微尘,也入于事事无碍法界,在万象互摄的同时,又安住于一一法位独立存在。 但若将它仅作概念上的理解,就得不到事事无碍的实证。 所以云门直指现境而使人实证。 雪窦颂云:钵里饭,桶里水,多口阿师难下嘴。 北斗南星位不殊,白浪滔天平地起。 拟不拟,止不止,个个无裩长者子。 云门钵饭桶水之答,意指在日常每一件差别事件之中,都有平等三昧的机用发动,此即是尘尘三昧,正如饭盛在钵里,水盛在桶里,这就是圆融互摄之境,对此纵是雄辩无敌的禅师,想谈玄论妙,也不容开口。 钵饭桶水,犹如北斗在北,南极星在南,宇宙万有,一一住于本位,绝无高下之别,却平地里掀起滔天巨浪似的议论,这是分别意识在作怪。 歇不下计量之心,就像《法华经》中的那个浪流远方,穷得连裤子都没得穿的长者子一样,弃却自家无尽藏,沿门持钵效贫儿。 此诗以钵饭桶水的现量境铲断意识思量,并创造了与钵饭桶水相侔的北斗南意象,以表达一切现成的现量境,再以《法华经》无裤长者子的意象,形容拟议寻思犹如流浪乞食,形象生动而富有谐趣。 对不可思量的现量境的表征,使禅诗形成了扑朔迷离的意境。 《入法界品》根据华严自性缘起、十玄六相、事事无碍的宗旨,描绘善财经由五十三参,经由了文殊、普贤的印证后,进入精神世界至极圆满的象征弥勒楼阁,看到了百千万亿座楼阁,每一座楼阁中都有一位弥勒,领着众多眷属,同时还有一个善财,都在面前站立。 善财所见所证,乃是光光涉入,影影相含,如十玄门,重重无尽(《宗镜录》卷38)的华严与禅的现量境。 表达超离语言文字、超离思量情识的现量境禅诗,以善慧大士的作品为代表:空手把锄头,步行骑水牛。 人从桥上过,桥流水不流。 (注:《善慧大士语录》,续藏经第2编第25套。 )对此现量禅境,任何语言文字都是多余,它空明澄澈,晶莹玲珑,瞻之在前,即之在后,截断思量,不可凑泊。 这是超越了一切对立、消解了一切焦虑、脱落了一切粘著的澄明之境。 然而,如果华严与禅的至境只是一昧的剿除扫荡,则容易流于高处不胜寒的顽空,而禅实际上是充满生机圆趣的活生生的禅。 因此,必须透过这孤峭万仞的铁壁银山,百尺竿头更进步,十方世界现全身,委垂入廛,灰头土面,这样华严与禅才有坚稳的基石,禅僧颂善财结束五十三参进入弥勒楼阁云:南方经历几云烟,收得珍奇货满船。 弹指便风帆到岸,一时翻作大光钱。 (《颂古联珠》卷4无准范)善财南参,以历渺渺云岚,踏破百城烟水,得到诸方指点,如同将奇珍异宝,满载而归。 就在进入弥勒楼阁的刹那,善财如同乘着便风,回到了精神的故里,此时一切知识、观念都不再有用,如同一文不值的大光钱。 奇特还原于平常,至味回归于淡泊。 此时,即使是圆融的观念,也似红炉片雪,了无痕影,这就形成了禅宗极为独特又极为平常的感悟:春来草自青、柳绿花红真面目、菊花开日重阳至,一叶落时天下秋。 于是,禅遂回归于超越圆融的圆融:春胡百花秋有月,夏有凉风冬有雪。 若无闲事挂心头,便是人间好时节。 (注:慧开《无门关》第19则颂平常心是道,大正藏第48册。 )华严禅悟内涵,经由禅宗的创造性汲取、转换,形成了禅思禅诗的时空圆融境、理事圆融境、事事圆融境、现量直观境,从而使作为禅悟重要载体的禅诗呈显出帝网交光、珠珠迭映、圆美谐和、重重无净域奇葩,一花一世界,一叶一如来,枝枝互依倚,花光交相映。 对这圆融谐和、庄严绚丽、烂漫无垠的满园春色,是到了充分注意、细细品觉的时候了。 体证华严对禅思禅诗的影响,对建构21世纪的中国禅诗研究学具有重要的意义。 发布时间:2025-11-12 11:27:33 来源:听佛音 链接:https://www.tfoyin.com/show/51983.html